解析近年所见元代宫廷造像
   来源:文物天地     2018年05月02日 09:03

发其篆书作品.近年作品多发表于《中国书法》、《书法导报》

刘钊

琼华昔日贺新成。与苍生,乐升平。

西望长山,东顾限沧溟。

翠辇不来人换生,天上月,自虚盈。

树分残照水边明。雨初晴,气还清。

醉却兴亡,惟有酒多情。

收取晋人腮上泪,千载后,几新亭。

元刘秉忠《江城子·游琼华岛》

那个恢弘万千,英雄辈出的时代早已埋入漠漠黄沙之中。幸运的是,我们仍然可以透过历史上为数不多的造像遗存,穿越时空去一窥当时的风云变幻、百转千回……

随着诸多收藏者对元代宫廷造像艺术特征的逐渐深入了解,特别是国内外拍场上元代宫廷造像成交价格屡创新高,这一神秘的宫廷艺术渐入人心。这种艺术发轫于何处?有着怎样的文化背景和历史变迁?对后世特别是明清宫廷造像的影响如何?太多的疑问迎面而来。

这里暂且把疑问放在一边,先选择近些年国内外拍卖的几件代表之作来分析比对,目的无它,让我们先认识什么是标准的元代宫廷造像风格。由物及识,为其他问题的解答做个基础铺垫。

提到元宫廷造像拍卖,就不能不提2015年舂拍录得3500万元的迦诺迦跋厘堕阁尊者,它无疑是收藏者对元代宫廷造像艺术再认识的肇端(图一)。此前,这尊造像分别于2008年3月18日在纽约苏富比、2013年6月2日在北京翰海上拍,因当时藏家对元代造像艺术普遍认知不足,重器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后经由著名佛教艺术专家、首都博物馆研究馆员黄舂和先生悉心考证,确认为元代宫廷造像,又由于27.5厘米的难得尺度,终创造了元代宫廷造像的完美开局。

仔细端详这尊美品:尊者坐姿端庄慈祥,身躯挺健,较之明代造像更显魁梧健硕;开脸静谧慈祥,弯眉细目,鼻翼挺直呈三角形——此处较之明永宣风格造像也更显刚毅风骨;胸口璎珞复杂,明显继承宋金遗风;衣袍质感厚重,在衣缘錾刻宽边衣纹,装饰的缠枝纹样,与明代汉传样式有别;裙袍宽大罩住做跏趺状的双腿,在小腿上没有出现明代永宣宫廷造像中标志性的椭圆状衣纹褶皱;莲瓣宽厚饱满,环绕一周,在内莲瓣尖角儿处现浅卷草纹。此莲瓣样式是元代宫廷造像艺术风格区别其他风格艺术的标识之一。

此尊造像的再发现,让佛教艺术研究者和收藏者眼前一亮,对元代宫廷造像艺术有了进一步认知。

佛教艺术研究者和收藏者对帕拉风格、永宣风格、丹萨替风格造像艺术的认识、理解是渐进过程,元宫廷造像艺术风格的提出和形成统一认识也历经了较长时间。即使在十年前,佛教艺术爱好者对“元代宫廷造像”这个词汇还非常陌生,简单地将这类造像归为明代西藏本土造像的范畴。

纽约佳士得专家定为“西藏14世纪”的莲花手观音菩萨登上了2008年3月“印度及东南亚艺术”拍卖图录的封面,估价100万至150万美元。这尊31厘米高的莲花手观音,实是迄今有记录的元代宫廷造像中体量最大、做工最细致的一尊(图二)。

莲花手观音菩萨袒露上身,头戴五叶花冠,身饰项链、耳环、臂钏、腰饰以为庄严,所有装饰细节工艺精湛至极;高塔状发髻明显源自于帕拉风格,银质耳铛与鎏金身色相映成辉,突出了宫廷制作的富丽堂皇;面相方圆、弯眉、细目、小嘴,为典型东亚人审美特征;整尊造像大气周正、器宇轩昂,一望而即刻使人心生敬意。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此尊造像艺术表达形式中汉藏审美的完美结合:中原风格的国字开脸、适中得当的身形以及肩上的披帛、下身所着团花簇锦的衣裤无不彰显汉地的审美意趣;而周身的镶嵌、璎珞的制式,观音菩萨的手印却更多的反映藏传造像的标准和统一体系。这种汉藏风格的交相辉映绝不是一时兴起之作,而恰恰是反映了元代民族宗教大融合的历史背景。

2015年秋拍,廣州华艺国际的元代贡嘎宁波上师造像,高19.5厘米,头部硕大,头顶蓄发,以阴刻线放射状刻出细密的发丝。额前刻出一道弧线的发际线,与两鬓向下垂直的发际线形成明显的锐角;国字方脸,额头高起,下颚同样用细密的阴线刻画浓密的络腮胡须,唇上亦有胡须在两边垂下;眉弓拱起,双目炯炯有神;身着藏式坎肩和袒右式袈裟,衣服紧紧裹住上师的身体从而更好地显示出所塑造的身形,凸显肌肉饱满、健壮而有生气。由于袈裟的朴素,造像只是通过对衣纹的装饰刻画来略微增加装饰效果,平铺于两腿之间均匀展开的褶皱与永宣的样式类而不同,是判断元代宫廷造像的特征标志之一。同样,左后肩袈裟衣角处的八瓣莲花图样有着典型的汉式审美;莲座造型周正,比例和当,上下边缘各饰一圈粗大的连珠纹,莲瓣饱满有力,头部及边缘向内略有卷曲,莲瓣上下对称分布,环绕莲座一周,形制美观大方(图三)。

2016年秋拍,北京巨力一尊高19厘米的元代宫廷黄财神造像同样是个中精品。财神像体量较大,风格鲜明,工艺精致,气韵生动。财神头戴五花冠,头顶束山形高发髻,发髻顶部安摩尼宝珠,余发垂于双肩,耳侧缯带呈“u”字形翻卷,耳下垂大耳环。面形宽大,双目圆鼓,眉似弯月,眉问饰方形白毫,鼻短口方,双唇凸起外翘,刻画细腻生动。身躯肥胖,四肢短粗,下腹圆鼓硕大充满喜感。上身袒露,下身着裙,胸前挂项圈和“u”字形长链,腰问亦饰有璎珞和珠链,手足钏镯一应俱全,周身又披挂一串用鲜花串成的长璎珞。全身璎珞及珠链的装饰皆以连珠线表现,体现了尼泊尔造像的装饰风范;同时这些装饰上又以绿松石满嵌,珠光宝气集于一身,既表现了财神司财的功用,又大大增添了造像的华贵之气。游戏姿势坐于莲花宝座上,左腿横盘,右腿微微抬起。左手按在一只大鼠鼬的脖颈处,鼠鼬身躯硕大,趴在财神的左腿上;右手置于右膝握一颗摩尼宝珠。莲花座造型周正,形制美观大方,其上下边缘各饰一周细圆的连珠纹,莲瓣环绕莲座一周,宽肥饱满,头部略有卷曲,上下对称,布排疏朗有致。莲座下保持了完好的装藏,底部边缘可见明显的包边与剁刺。底边露出铜的本色,呈黄褐色,表明为合金铜铸造。整体造型完美,形象生动,躯体健硕,工艺讲究,品相一流,给人以高贵华美,雍容大气的艺术美感,堪为元代宫廷造像中的上乘之作(图四)。

从上述造像,我们可以归纳出元代宫廷造像的艺术风格:

之一,丰厚的藏汉尼相叠加的审美视角。我们可以把阿尼哥为代表的能工巧匠创造的元宫廷造像艺术风格的特征归纳为以尼泊尔造像艺术为母本,以西藏宗教文化为父源,在大都汉地土壤中孕育成长的一种独特艺术风格,包容了藏、汉、尼的文化艺术特质。

之二,合金黄铜铸造。这种黄铜早期应取白天然黄铜矿,后期随着冶炼工艺的提高精进或改为人工配比添加的合成黄铜。大部分元代宫廷造像都采用鎏金工艺。

之三,造像整体身材健硕伟岸,体现13至14世紀蒙古人的躯体特征。形体上非常注重肌肉轮廓的表达而相对忽略着装的繁复以及织物的质感。

之四,作为着装的配饰,无论花冠、璎珞、臂钏、手镯之类都沿袭尼泊尔及西藏传统,但更加注重装饰性,材质上也多见使用嵌银、镶嵌各色琉璃等杂宝。

之五,作为永宣造像的母本源泉,元宫廷造像与永宣宫廷造像有很多工艺、材质、风格的相近之处,同时又有很多截然不同的地方,我们可以推测:明代永宣风格造像是在选择消化吸收元宫廷风格基础上的演进。

黄春和先生注力元代宫廷造像的研究,心血之作即将付梓。这是继“丹萨替风格造像”之后,国人发掘历史本源,夺占学术研究制高点的又一发端。笔者不得不强调这种本源文化研究剖析的重要性,在大家还在怀疑性的讨论这种风格造像中汉风格元素的比重甚至对工艺特点、历史年代进行质疑的时候,有更多的年轻有为,知识丰富且接受能力强的人已经捷足先行。这同样是现今知识爆炸年代中碎片化的信息能不能有效沉淀的一个显著标志。

正如黄舂和先生所言:元代造像在很多纯粹的风格(纯藏、纯尼、纯汉)以及明清汉藏(sino Tibetian)风格之外开启了藏汉风格(Tibeto Chinese)研究的端倪。让我们随着800年前那位踌躇满志、毅力决绝的青年阿尼哥的步伐,去探究那时的孤城胡笛和冷月弯山,去领略那踏遍万野的豪迈和放眼世界的雄壮……

千骑花好春树里,红压紫,任它开。

蓬莱列宴,仙班语天外。

洞渊云中列三台,凰问凤,桐花栽。

偶拾太保千古梦,返京畿,雁入怀。

漫谷流沙,残曲影南槐。

安能偷得元时月,旧人赋,斯可待?

(责任编辑:耿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