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对宋徽宗花鸟画的影响
   来源: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18年05月09日 20:25

宋徽宗花鸟画赏析

赵洁

中国古代的花鸟画在经历了唐代的萌芽和五代的生长之后,在两宋时期达到了顶峰,开启了美丽的绽放之旅。宋代花鸟画登顶的原因众多,但不可否认宋徽宗赵佶为此做出的贡献。宋徽宗的身份不仅仅是北宋君主那么简单,他还是杰出的书法家和画家,在整个古代君主中艺术成就排名最高。赵佶所创的瘦金体,开创了一个新的流派,对后世影响深远。在绘画中,宋徽宗偏爱花鸟画,光是收集的花鸟画就高达两千多件,而他本人也是画花鸟的一把好手。《画继》中对宋徽宗的评价是:“徽宗皇帝天纵将圣,艺极于神。”这一评价高度肯定了赵佶在艺术上的造诣。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家思想成为中华民族的正统文化,在人们的思想中逐渐根深蒂固,同时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方方面面,绘画自然也不例外。儒学在宋朝时期,发展为理学,纵观宋朝时期的花鸟画,无不体现着这一观点。在宋徽宗时期产生巨大影响的是二程理学,二程是理学的奠基人,他们发展并创新了唐代儒学,形成了特立独行的理学学派,二程的主要观点是“天理”“气质之性”和“格物致知”。

一、“天理”的思想体现

二程言:“天理云者,这一个道理,更有甚穷已?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人得之者,故大行不加,穷居不损。”二程所说的“天理”,就是世界万事万物的最高存在,是天地万物的最高主宰,是永恒的最高精神实体。由此,“天理”在宋代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并且这一观点对宋代绘画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在宋朝以前,中国的绘画讲究“天人合一”,注重神似而非形似,写意画大行其道,受到大众的追捧。但到了宋代,由于受到理学的影响,万物成为了天地的主宰,众人的目光更多的从关注自身转变为关注宇宙万物,因此绘画风格也产生了巨大的变化,由注重神似转变为注重形似。邓椿在《画继》中有一段这样的记载,北宋翰林图画院应召考试者源源不断,但很多人不合要求,因为当时所崇尚的标准是“专以形似”,不合法度之人便不免放逸,可见宋徽宗对写实的重视。在宋徽宗少量能够流传后世的花鸟画作品中,也都体现了他对于写实的追求。

二程的“理”除了说明宇宙自然,更多是用来说明人事。程颢在《论王霸札子》中说道:“得天理之正,极人伦之至者,尧舜之道也。”因此,“理”或“天理”又成为伦理道德规范和社会制度的总和以及人们行为规范的准则,伦理道德也被说成符合天理的东西。在宋徽宗的画作《芙蓉锦鸡图》中可以看出此伦理观点对赵佶的影响。《韩诗外传》载:“鸡有‘五德:头戴冠者,文也;足搏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者,信也”。赵佶在旁题诗道:“已知全五德,安逸胜凫鹥”,他将自己比作“五德”俱全的锦鸡,伦理道德的标杆,再加上御笔一题:天下一人,这幅画的政治意味不言而喻。可以说,这幅画作是宋徽宗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而作的。

二、“天命之性”和“气质之性”的思想体现

在人性论方面,二程提出了“天命之性”和“气质之性”的理论。程颐说:“‘生之谓性,止训所禀受也。‘天命之谓性,此言性之理也。”他们认为,天命之性就是天理在人身上的体现,是天赋予人的,所以为善。而气质之性是每个人所禀受的性,人所禀受的气有清浊,人的气质之性才有善、恶之分。但是人可以通過修养来变化气质。这两个观点既肯定了天理的主宰地位,又强调了“我”的后天努力。宋徽宗对人性论的观点也是深信不疑,他相信人可以通过修养来改变自身的气质,通过他的临摹作品便能证实这一观点。

在他为数不多的传世作品中,我们发现了他的临摹作品《捣练图》。《捣练图》是唐代著名的仕女图,原作者张萱画笔下的侍女们个个惟妙惟肖,神采飞扬,写实感扑面而来。这是唐代少有的写实性较强的优秀画作,所以宋徽宗喜爱并临摹这幅画作。“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只是观赏优秀的作品并不能提高绘画水平,宋徽宗深知这个道理,他通过临摹优秀作品来增强画技,这也正符合了人性论中的“气质之性”一说。细致如宋徽宗,他不仅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对手下人也丝毫不放松要求。宋徽宗创立画院,建立了严格的画院制度。宋徽宗的画师地位尊贵,最高可封一品官。画院所招揽的人才不仅要通过绘画考试,而且都必须通过科举考试,考试的内容大多为理学,所以画师们为了能成功进入画院,而后平步青云,理学思想的学习是不能落下的。普通的读书人想要进入朝廷,也必须通过科举考试,连武官也要进行文试,而考试内容也均为对理学思想的考察。长此以往,理学通过由上至下的方式,对整个宋朝有着十分深远的影响。

三、“格物致知”的思想体现

格物致知,出自《礼记·大学》,“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格,推究;致,求得。穷究事物,从而验证真理。这是程朱理学对格物致知的理解。此观点深刻地影响了宋朝的绘画,这其中受影响最深的当属宋徽宗赵佶了,因为正是他身体力行将宋朝的写意花鸟画推向了顶峰。《画继》中记载了关于宋徽宗的一则小故事,龙德宫建成之后,宋徽宗命宣和画院中的画师们在屏风和墙壁上作画,却对那些资深画师们的成果都不满意,唯独对一位新手画家画在门柱上的《斜枝月季》赞赏连连。众人不解,宋徽宗解释道,月季的花蕊、花叶在四季、晨昏各有其变化,这位新手熟知这些变化,而他画的正是春天中午时开放的月季花。这则小故事充分体现了宋徽宗对于外在事物观察之细致。

宋徽宗的“格物致知”的精神不仅体现在他对万物的观察入微,也同样体现在他对绘画的态度上。宋徽宗的花鸟画极尽写实之意,对所画之物的细节之处丝毫不含糊,画风十分细腻而精致,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赵佶流传后世的画作不多,仅二十余件,却多是上等佳作。有人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宋徽宗不是十分喜爱作画吗?为什么才画这么少的作品?我想“格物致知”会告诉我们答案。因为只有穷究事物的本质,方可了解万物之道。宋徽宗探究事物的本质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的,然后才动笔作画,而作画时也是更加精益求精,注重细节的描绘,因此他的画作才会少而优。

《瑞鹤图》是宋徽宗的代表作之一,画中庄严耸立的汴梁宣德门上方彩云缭绕,十八只神态各异的丹顶鹤,在天空中翱翔盘旋,另外两只站立在殿脊的鸱吻之上回首相望,天空以及宫殿周围的祥云皆以平涂渲染,这更烘托出仙鹤的曼妙体态,气氛祥和又喜庆。宋徽宗在绘制这幅画时一改常规的花鸟画的构图方法,让飞鹤充满整个天空,低矮的宣德门房檐更显示出飞鹤们的翱翔之态,让整幅画面生动而又宏伟。大幅的描绘天空,这一创新实乃中国花鸟画中的一大壮举,也创造出了比以往更加气势磅礴的画作。如此优秀的作品可不是轻易而成的,这幅画之前,宋徽宗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亲自设题命画师们以鹤为题进行绘画,赵佶也经常在园中观察各式各样的鹤以及它们不同的情态。在创作这幅《瑞鹤图》之前,宋徽宗就曾经画过鹤的二十种不同姿态。由此可见,长久的细致观察和多次的绘画实践是这幅《瑞鹤图》成功的关键因素。

宋徽宗在这幅画作中色彩和细节的处理最为出色。他先用大片的靛蓝色渲染了宫殿以上的天空部分,整体较为均匀,色调厚重但不沉重,显得十分深远有力度。仔细看来,天空中还有若有若无的白色云朵,这样的处理使得整个天空舒服而不单调。接下来就是重头戏的部分,十八只盘旋在宣德门上方神态各异的仙鹤和站在屋脊上的两只仙鹤,均以白色打底填充它们的身体和腹部,以黑色点染仙鹤的头顶和尾巴,但稍有不同的是,飞翔的十八只仙鹤,它们的身体比站立的仙鹤更鲜亮一些,以此来与深远的靛蓝色背景做强烈呼应。赵佶对此细节的注意,加深这幅图的立体感,使得他笔下之鹤活灵活现,好像要跃然纸上了。

这篇《瑞鹤图》中的处处细节都透露着宋徽宗“格物致知”的观念,只有长期的精细观察才会对万事万物的规律有如此深刻的了解。而这也对宋徽宗的画作风格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使得他成为了中国花鸟画历史中写实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同时也因为帝王强大的感召力和影响力,推动了宋代花鸟画的发展与创新。

艺术作品总是会打上时代的烙印,画作自然也是如此。从宋徽宗的花鸟画中可以看出他深受理学思想的影响,但理学不只影响了宋徽宗,它作为贯穿两宋的正统思想,由上至下,逐渐在整个宋朝百姓们的脑海中根深蒂固,对人民的生活起着指导性的作用。

理学由儒学发展而来,是对唐代儒学的继承与创新,而花鸟画也因为理学产生了发展与创新,达到了历代的巅峰。明清时期儒学中加入了“经世致用”的思想,于是明清的花鸟画作品也多了些世俗性的倾向,由晦涩难懂变成雅俗共赏。从儒学思想的变化与花鸟画发展的关系中,我们不难看出,思想的创新会带来艺术相应的创新。

作者单位:

南京艺术学院文化产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