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交篆刻情
   来源: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8年01月13日 10:33

...时十周年春拍 君子交篆刻情傅抱石为陶白刻对章

万新华

1957年2月2日,经江苏省人民委员会批准,江苏省国画院筹备委员会成立。吕凤子任主任,傅抱石、陈之佛、胡小石、亚明任副主任,拟定了筹建方案。5月4日,筹委会决议聘请钱松喦、魏紫熙、费新我等人担任画师或副画师。江苏省国画院一时人才聚集。8月1日,江苏省国画院筹备处在南京颐和路正式办公。

一年后,江苏省国画院因国画工作之重要由江苏省文化局监管转为江苏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编制,受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直接领导。国画院先后组织了诸如“江苏省中国画展览会”“莫斯科第一届社会主义国家造型艺术展”等系列创作活动,取得了丰硕成果。

在业务工作中,傅抱石与时任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的陶白(1909—1993年)过从频繁,展开了若干书画交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陶白是中共高级干部中的知识分子,抗战初期便任教于抗大五分校。早年从事文学创作,喜好书画鉴藏,又长期工作于宣传文化系统,对知识分子体现出足够的关心与尊重,赢得了许多文化名流的尊敬。于此,陶氏二女儿谢舒在一篇名为《父亲陶白——二十年祭》的文章中,留下了诸多记载:

父亲对出入于社交场合非常淡漠,但跟江苏几个书画巨匠之间,有着非常密切友好的关系,像傅抱石、亚明、林散之、高二适,跟父亲都相当谈得来。他们也不当他是个做官的,之间只是同气相求,惺惺相惜,彼此怀着真情。

……

傅抱石、亚明这些画家,都是随时到家里坐坐的,坐下来就说:陶部长,把你的石头拿出来看看!把你的砚台拿出来摸摸!于是书房里烟雾腾腾,气氛热烈浓郁,大家哈哈大笑,欢喜不已,放达的文人性情溢于言表。

傅抱石三女儿傅益瑶回忆傅、陶之交时则说:他们的友谊是一种君子之交,聚时谈天说地,散时各行其是,但友情是不断的。

2006年,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南京往事50年:1949-1999》,时序1962年页刊登了两张珍贵照片,乃南京文艺界春节期间在莫愁湖胜棋楼雅集留影:一为傅抱石在作画(见图1),一为陶白在写字。一左一右,颇为有趣,充满了棋逢对手一声彩的痛快。

1960年,傅抱石拿出珍藏多年的一对上等清代寿山石老料,用心经营,刻制白文“东方既白”、朱文“一唱雄鸡天下白”,赠与陶白,用心用情非同寻常(见图2)。作为相知之物,两方印章成为陶白相伴一生的珍藏,见证着两人之间深厚交往和真挚友谊。1979年,也即傅抱石逝世15年后,陶白写下追怀老友的诗句:

萧萧墓场忆傅邓(傅抱石、邓拓),

天南地北寂无声。

朔风怒吼吹大漠,

夜半推窗看星斗。

作为20世纪成就卓著的美术家之一,傅抱石从小即与篆刻结缘。青年时以篆刻知名,自号“印痴”,名噪南昌。1935年5月,“傅抱石氏书画篆刻个展”在日本东京举行,篆刻、微雕更为他带来相当的声名,被誉为“篆刻神手”。而且,他还长期致力于篆刻理论、篆刻史的考察与研究,成为现代中国篆刻学学术史上一个承前启后的转折人物。

在傅抱石看来,篆刻不仅是一门技术和艺术形式,更有着思想观念、思想情感的真切表现。为此,他曾明确提出自己的篆刻美学主张,即“摹印之学首在雅正”。他一生制印近千,书画用印,自篆自刻,成艺林典范。傅抱石取法高古,以秦篆汉印为根本,化入甲骨、金文、碑版、瓦当、封泥等,转习多师。对清末赵之谦、黄牧甫等文人篆刻家均有师承,食而化之,打破了浙、皖、金文、汉印之界限而自成一家。所作往往真率自然、雄秀峻拔、刚正博雅,独具特色。

“东方既白”,是陶白最常用的笔名,语出苏东坡《前赤壁赋》:“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所谓“东方之既白”,用白话文来说,即东方已经露出白色的曙光。陶白省去“之”字而作“东方既白”,表达了他对中国发展前途的乐观心境,蕴涵着一种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1950年后,他常以“东方既白”为笔名发表杂文,言之有物,有思想,有见地。为此,傅抱石特以毛泽东《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之句“一唱雄鸡天下白”,篆刻作了形象上的完美注解。

傅抱石晚年制印独取心源,与其绘画、书法结合,达到书、画、印三者的完美统一。白文“东方既白”,2厘米见方,完全是以一种写意的手法刻制,单刀直入,行笔稳健迅疾,可谓元气淋漓。整体上密下疏,笔画多处反以密实法布白,笔画少处反用疏虚法布白,虚虚实实。尤其是“既”字刻得很不经意,左边横平竖直,布白宽大,右边则显瘦细狭小,笔画呈歪斜弯曲之状,意到笔到,脉络分明,十分自然。其余三字各具特色,皆野趣横逸。此外,在点线之间,字字之间,用刀如笔,粘连相接,不假修饰,意象朦胧,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具有浓郁的笔墨书写韵味。而朱文“一唱雄鸡天下白”,亦2厘米见方,分三列二二三布置,篆刻轻松自如,线条书写性极强,以方折为主,没有太多的屈曲与重叠,横竖斜直简洁扼要,粗细轻重自然随意,或长或短,不计工疏,一派自然,充分体现出他在运刀时的游刃有余(见图4)。边栏与印文的线条浑然一体,而印文布白与结体巧妙地营造了长方形、方形、圆形等几何图形,变化丰富,更显意趣超然。从实物来看,傅抱石晚年篆刻用刀力度加大,印文凹槽明显加深,且修改痕迹较少,十分果断。这里,傅抱石善于造险,而又笔笔还其本分,天真烂漫,由熟返生,“雅正”之外平添老辣之势,达到了比较和谐的艺术境界。

所以,白文“东方既白”、朱文“一唱雄鸡天下白”,一白一朱,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阴阳互动,充分呈现了傅抱石晚年篆刻的真实风貌。白文印圆融明快,朱文印则凝练爽利,文气充溢,书意浓厚,真乃力度与韧性结合的产物。

最后需要补充的是,傅抱石晚年有印蜕集册的篆刻习惯,留痕纪念。笔者在叶宗镐老师家曾目睹这样的印蜕册子,朱痕旁有时还留有傅抱石创作年代的铅笔记录,极为珍贵。2004年12月,叶老师整理编辑《傅抱石所造印稿》,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以线装本形式出版,“东方既白”“一唱雄鸡天下白”二印亦收列其中,著录于上册页三十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