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屏与绣女:刺绣作品中的女性文化内涵
   来源:文物天地     2018年01月01日 14:09

...绣坊板房闷热,绣女们却格外专注-绵竹文化年画与刺绣

王淑珍

女红是中国女性的传统标志,刺绣作为女红艺术,凝结了几千年来绣女们的智慧和情怀。刺绣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自古以来与文学创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绣屏以它的实用性、连续性、观赏性而被绣女所钟爱。笔者通过对一组绣屏的修复、研究,对刺绣与女性文化关系产生了一些感悟与理解。刺绣,是母爱、情爱与敬爱的象征符号,它述说着女性温婉的心情,体现了古代女性的“四德”。绣屏与绣女,既是历史长河中的一道风景,也是一部鲜活的女性文化史。

绣屏与绣女

绣屏是放在室内的屏风,一般是在丝绸上刺绣图案装裱而成。常见的有四条屏、六条屏、八条屏、十二条屏,最多为十六条屏。

屏风于周代称作“扆”。后世屏风除独扇屏外,还有以若干扇屏构成,可以屈曲折摺。屏风质地有木、竹、玉、琉璃、水晶、丝织、刺绣等。在装饰风格上,或用漆雕,或镶嵌珠宝,或嵌以螺钿,或素缣上彩绘、刺绣山水花鸟、人物故事等。其名多美称为素屏、玉屏、锦屏、画屏、云屏、翠屏、雀屏、花屏、绣屏等。屏风置放于枕畔者,小巧精致,叫枕屏。《渊鉴类函·服饰·屏风》引《三秦记》:“荆轲入秦,为燕子丹报仇,把秦王衣袂……王美人弹琴作语曰:‘三尺罗衣何不掣,四尺屏风何不越,王因掣衣而走,得免。”

绣屏伴随着刺绣工艺的发展而异彩纷呈。据《尚书》载,远在4000多年前的章服制度,就规定“衣画而裳绣”。至周代,有“绣绩共职”的记载。湖北和湖南出土的战国、两汉绣品,水平都很高。唐宋刺绣施针匀细,设色丰富,盛行用刺绣作书画,饰件等。明清时期的宫廷绣工规模很大,民间刺绣也得到进一步发展,先后有苏绣、粤绣、湘绣、蜀绣“四大名绣”。此外尚有顾绣、京绣、瓯绣、鲁绣、闽绣,汴绣、杭绣、绢丝绣和苗绣等,都各具风格,沿传迄今,历久不衰。

绣女,是指从事刺绣的妇女。它与织女有着一定的区别。织布,是为了满足物质生活的需要,织女织出的布匹,其纹饰即使精美,也是循规蹈矩。在男耕女织的农耕文明时代,织布是女性所从事的一种劳作。绣花,则是一种审美的体现和情感的表达。绣女绣花,花样有时随着绣女的心情而灵活多变。一件绣品。承载着绣女的审美趣向和情感内涵,千百年来,被文人学者所青睐。

唐诗宋词中的绣屏与绣女

唐朝女性受教育的程度较前朝有了很大的提升,女性在唐诗的发展过程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她们既自己写诗,同时也是诗词里感人的艺术形象。宋词中以女性的娇美、服饰以及她们的离愁别恨为审美对象的作品,由于意境深远,感情真挚,语言柔婉,被称为婉约派。

胡令能(785-826年),唐朝诗人,隐居圃田(河南中牟县)。他的《咏绣幛》诗云:“日暮堂前花蕊娇,争拈小笔上床描。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茑下柳条”,这是一首赞美绣屏精美技艺的诗。首句以静态写“日暮”、“堂前”,点明时间、地点,“花蕊娇”则指绣屏(绣幛)题材是含苞待放、娇美异常的花朵。次句以动态写人,一群绣女正竞相拈取小巧的画笔,在绣床上描取花样。争先恐后的模样,眉飞色舞的神态,都从“争”字中隐隐透出。“拈”是用三两个指头夹取的意思,显出动作的轻灵,姿态的优美。三四句写“绣成”以后绣女巧夺天工的技艺。她们把完工后的绣屏安放到春光烂漫的花园里,那娇艳的花朵足以乱真,连黄莺都离开柳枝向绣屏飞来,作者以黄莺入画丰富了诗歌的内容,平添了动人的情趣。

韦庄(836年-910年),字端已,杜陵(今中国陕西省西安市附近)人,诗人韦应物的四代孙,唐朝花间派词人。曾任前蜀宰相。他的《应天长》词,表现了绣女的哀婉和相思。词中写道:“绿槐阴里黄莺语,深院无人春昼午。画帘垂,金凤舞,寂寞绣屏香一缕。碧天云,无定处,空有梦魂来去。夜夜绿窗风雨,断肠君信否?”绣女独居室内,房门口低垂着画帘——一道薄薄的帘幕,把绣女和明媚的春天、生气勃勃的自然环境相隔开,可是那绣着金色凤凰图案的帘子却在风中轻轻摇摆,使人觉得那一对凤凰似乎正随风飞舞。而室内,寂寞无声地停立着绣花屏风和一炷散发着袅袅烟气的炉香。

韦庄的另一首《谒金门》词句,亦描写了一位绣女春夜的惆怅和寂寥:“春漏促,金烬暗挑残烛。一夜帘前风撼竹,梦魂相断续。有个娇娆如玉,夜夜绣屏孤宿。闲抱琵琶寻旧曲,远山眉黛绿。”

南唐诗人张泌,曾仕内史合人。他与邻家绣女情投意合,后来却彼此无奈分手。然而诗人对她始终没有忘怀。一曲《浣溪沙》道出了他的卷恋:“独立寒阶望月华,露浓香泛小庭花,绣屏愁背一灯斜。云雨自从分散后,人间无路到仙家,但凭魂梦访天涯。

宋代诗人王采《玉楼春》云:“绣屏晓梦鸳鸯侣,可惜夜来欢聚取;几声低语记曾闻,一段新愁看乍觑。繁红洗尽胭脂雨,春被杨花勾引去,多情只有旧时香,衣上经年留得住。”

绣屏与绣女,以唐宋诗人的创作为载体,凸显了中国古代女性文化的一扇窗户。针针线线过往的是岁月,诗情绣意留下的是永恒。

刺绣中的女性文化

历代绣女用缤纷的丝线绣制出一幅幅美丽的图案,使刺绣成为中国历史长河中的一朵奇葩。丰富的纹饰,吉祥的寓意,既倾注了绣女的一腔热忱,也表达了绣女的呼声。

刺绣是母爱、情爱与敬爱的象征符号。唐朝诗人孟郊的诗中,曾有“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亲依堂门,不见萱草花。”的句,意思是游子要远游求学的候,须在北堂种植萱草花,以减轻母亲思子之情,所以此花又称“忘忧草”。萱草在刺绣中应用广泛,如苏州市刺绣研究所藏清代《刺绣花鸟寿屏》(十二幅),其中的《北堂日暖》屏,纵195厘米,横43厘米。画面绣有蜀葵、萱草。《诗经》云:“焉得谖(萱)草,言树之背。”意思是说忧思不能自遣,故种此花玩味,以解忧排思。在古代,绣女刺绣萱草,表达了母亲的忧思。

唐朝顾复《献衷心》词:“绣鸳鸯帐暧,画孔雀屏欹。人悄悄,月明时。想昔年欢笑,恨今日分离。银背,铜漏永,阻佳期。小炉烟细,虚阁帘垂。几多心事,暗地思惟。被娇娥牵役,魂梦如痴。金闺里,山枕上,始应知。”词中提到了绣鸳鸯帐。由于鸳鸯经常成双入对,在水面上相亲相爱,悠闲自得,风韵迷人。因此,在人们的心目中,它们是永恒爱情的象征,《诗经》,就有“鸳鸯于飞,毕之罗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的诗句。南唐冯延己诗,既写到鸳鸯,又写到绣床:“到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唐朝牛峤《菩萨蛮》云:“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拌,尽君今日欢。”“玉钗风动春幡急,交枝红杏笼烟泣。楼上望卿卿,窗寒新雨晴。熏炉蒙翠被,绣帐鸳鸯睡。何处有相知,羡他初画眉。”

以鸳鸯为素才作为刺绣,表达了绣女对美好爱情生活的向往。故宫博物院藏明代《鲁绣荷花鸳鸯图轴》,纵135.5厘米,横53.7厘米。作品以湖色缠枝牡丹暗花缎作底,施十五、六种颜色的丝线绣荷花、鸳鸯、竹子、石榴、蝴蝶,以及山石等。采用了平针、打籽、套针、接针、钉线等刺绣针法。鲁绣是山东地区的名绣。它所用的绣线大多是较粗的加捻双股丝线,俗称“衣线”,故此绣又称“衣线绣”。这幅作品构图生动,设色浓丽,绣线较粗,花纹古朴,绣工平整,耐磨力强,具有山东民间艺术的特点。

刺绣作为祝寿礼物而倍受欢迎,图案通常有百花寿字、松鹤延年、鹤鹿长青、麻姑献寿、瑶池吉庆等。江苏南通市博物馆藏清代《刺绣麻姑像图轴》,纵131厘米,横70厘米。绣女在深蓝色绸上绣出麻姑的形象。麻姑身穿朱红色广袖衫、蓝灰色围裙、白色衬裙,披三蓝飘带,腰前系玉佩,肩扛锄头花篮,身后有一只梅花鹿跟随。绣像主题鲜明,有强烈的装饰效果。主要针法为单面平绣。头部用双股捻的衣线绣,脸部用不规则的平套针,上衣用平套针,飘带用戗针,围裙用压花,衬裙在铺针上网绣。花篮用钉线,篮脚网绣。梅花鹿用拼色合花线,以擞和针绣身躯,施毛针绣头部,眼用六至十余道滚针绣成。耳用缠针,鹿角用擞和针,针法十分丰富。此幅绣像为道光时期作品。幅边用宋式匣锦及水粉色花绫装裱。这幅绣女刺绣的祝寿图,画面充满绣女深深的祝福与敬意。

述说女性温婉的心情。中国古代绣女,善于运用多种手法表现自己设想的题材,有的写实,有的浪漫,有的夸张,创作出无数既富有装饰趣味又能表现温婉心清的刺绣品。

清代贵州诗人、绣女陈枕云,以绣代笔,以诗代语,记录了一位女性的千古绝唱。在表现她与侄女的亲情诗中写道:“深闺相伴十余年,日并针工夜并肩。分绣红丝谁共我,亲操臼杵尔宜先。奉姑无怠趋庭礼,待婿须知内则篇。敬戒谨遵容德配,好将鞠报达重泉。”春、夏、秋、冬,四季更迭,绣女的心情亦随季节的变化而思绪万千。她的《春残》诗句,表现了浓浓的思乡之情,“梦醒罗帐枕衾幽,倦绣抛针倚画楼。落尽残红杨柳岸,征途又起故乡愁。”闲遐时,她独自欣赏自己的绣品,《夏日偶拈》诗云:“倚栏刺绣藕花馨,阵阵香风漾绿萍。遣兴临池痴弄水,小荷叶上集蜻蜓。”描写秋天的风景,她在《秋露》中写道:“珠玑万颗缀秋花,冷透帘栊晕碧纱。绣罢深闺无个事,吟成白露感蒹葭。”当她忧思、自怜而感慨时,写下《和韵吊江氏女》:“玲珑巧绣绮罗春,翠鬓云鬟美丽身。想对菱花私下泪,知心惟有镜中人。”

清代诗人、绣女吴绛雪,(1650--1674),自幼秉承家学,聪颖多能。9岁通音律,闻琵琶曲,即能随声唱和。11岁作七绝《题睛湖春泛图》,情景交融,见者赞赏。12岁时以诗人画,设色精绝,书法不同凡响,名噪一时。绘画擅长花卉、人物,兼善写生,传世画作有《梅鹊图》、《落英》等。吴素闻是吴绛雪的族妹,闺中知己,由于她们一别五载,心迩身遥,而且“茵溷分途。荣枯异路”,一个在云霄之上,一个在泥壤之下,彼此地位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怎样才能让吴素闻真正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和心情呢?吴绛雪从南北朝女诗人刘令娴的《摘栀子赠谢娘》诗得到启发:“同心何处恨,栀子最关人。”于是在镜箔上刺绣同心栀子图,“托六出之名葩,表寸心之萦结”。吴绛雪的《栀子同心图》回文诗,形若盛开的栀子花。全图165字,中间是以“雪”为核心的81字组成方阵。栀子盛放,六瓣同心。按一定顺序分布于瓣缘和花蕊的文字,左旋右折,勾心斗角,往复顺逆,可以吟出成百上千首诗词来。这幅回文诗图,彰显了一位绣女蕙质兰心、聪颖灵秀的性情。

体现了古代女性的“四德”。中国最早的女圣人班昭写了《女诫》七篇,这是中国最早的较为系统、完整的女性道德书籍。《女诫》全文约1700字,分为《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篇。其中《妇行》中的“四德”,即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所谓“妇德”就是“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已有耻,动静有法”;所谓“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为妇言”;所谓“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从时,身不诟辱,是为妇容”,所谓“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为妇功”。通观“四德”,可以看出班昭并不强调女性的才能,而是强调行为的道德标准,即能守礼节,说话能分清时间、场合,身上衣服干净,能尽一个家庭主妇纺线、织布、做饭的职责。这些也是我国古代贤妻的标准。

封建社会里,绣女何尝不是“四德”标准的遵循者。刺绣本身就是清闲贞静,动静有法,针针线线述说着绣女的恬淡与忧思,她们优雅的倩影或在花绷前,或依栏凭眺,含蓄、隐蔽的神情透着极其强烈的女性气息。

一扇扇绣屏,充盈着女性的温香艳玉,游走着女性的自然之灵。一针一线有母亲的关怀和亲吻,一针一线有情人的相思和哀叹,一针一线更有对美好生活的憧景和祝愿。

(责任编辑:马怡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