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铜炉一缕香
   来源:世界知识画报·艺术视界     2017年12月24日 10:38

雷虎

Incense burner is a vessel made for burning incense or perfume in some solid form that has been in use since ancient times in many cultures. These vessels vary greatly in size, form, and material of construction and the bronze incense burner that will be detailed in this article is one of them. Chen Qiaosheng, the descendant of a renowned family producing bronze incense burner, is a master who dedicated to inheriting and carrying forward the traditional technology.

汉代的青铜博山炉、唐宋的瓷炉、明清的宣德炉……各式香炉冒出的几缕轻烟,传承了一部至雅的中国香文化史。然而自清末以来,不断出现文化断层,香文化逐渐衰落,各式香炉制作技艺也随之凋零,以至于王世襄感叹:“这种生活已经离我们很远,以至世人难以想象,但历史上确实有过。”中断了传承的百年铜炉世家,试图以一家之力为中国香炉史写续集。“古有宣德炉,今有巧生炉”,马未都对铜炉世家的盛赞,是言过其实还是实至名归呢?

三朝三代一铜坊

清宣统三年,是个大变革新的时代,如果换成公历纪年就清楚了——公元1911年。这一年,是清王朝末年,也是中华民国元年。对时代精英们来说,时代开始风起云涌了。但是对于铜匠陈俊青而言,生活依然是柴米油盐。为了生计,他不得不包了一条乌篷船,带着新婚的妻子,载着铁锤、风箱等营生工具从南通出发,过长江到苏南沿河卖艺。每到河流交汇处的市镇,他就把船泊在码头边,挑着工具沿街叫卖,希望有人能够打制取暧用的铜手炉和“汤婆子”(一种用铜制的器皿,里边可以装开水用来暖被窝)。然而,沿河人家普遍吃不饱穿不暖,就连买木炭的钱都没有,哪还拿得出铜料、请得起铜匠?

陈俊青只好划着乌篷船继续向南行驶,直到抵达苏州城才停下桨来。因为,姑苏自古繁华,不仅有很多大户人家,而且市民普遍富庶,能消费得起铜手炉和“汤婆子”。

夫妇俩划着船从阊门进苏州,在阊门内的河沿街上岸,妻子拆了一条被褥做了两个幌子,在每条幌子上各绣了四个大字“陈氏铜坊”。一条幌子挂在铜坊门口招徕本地客户,一条插在乌篷船上继续在苏州城的小桥流水间穿梭。夫妇俩日子过得清苦,但总算安定了下来。

为了活下去,陈氏铜坊不得不扩大业务范围,从起先只做高大上的铜手炉转变为铜盆、锅铲……什么铜器都做,即使这样,依然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陈俊青“心忧炉贱愿天寒”,但也无计可施,百无聊赖之际只得拿出一枚在南通做学徒打造的筒盒把玩。这时,铜坊里走进几个摇着折扇的书生,他们对铜坊精制的铜手炉、汤婆子、铜盆、锅铲都无兴趣,但看到陈俊青手上把玩的铜盒时开始眼睛放光,竟然愿意出5两银子收购。

妻子心动欲卖之,但陈俊青死活不从,因为铜盒是陈俊青依古书型制打造的器物,名为印香熏,是一位南通秀才发明的焚香器。陈俊青将其带在身边,不为焚香雅事,只为对家乡有个念想。

书生虽然对印香熏心有戚戚,却不夺人所爱,只嘱托陈俊青再打造一个,便甩下5两银子摇扇出门而去。从此,陈氏铜坊便借着焚香器印香熏,从打造生活铜器向打造文玩铜器转变。

1925年,陈俊青的儿子陈如刚出生,多了一个帮手,陈氏铜坊越发兴旺了。几十年间,经历了抗日战争、新中国成立等诸多社会变革,但陈氏父子两耳不闻世间事,一心只铸铜香炉,陈氏铜坊慢慢从一条来苏州讨生活的乌篷船发展成沿河街首屈一指的铜号。

直到1956年,陈如刚看着怀孕的妻子,满怀期待,希望能生下一个儿子,希望儿子能像自己一样子承父业,继续把陈氏铜坊发扬光大,但是没想到公私合营的浪潮开始席卷全国。看着沿河街的铜坊合并殆尽,陈如刚不得不把父亲开创的铜坊关闭。

一年后,如陈如刚所愿,陈氏铜坊的第三代传人降生了,陈如刚给这个男孩取名陈巧生。

从宣德炉到巧生炉

“我记事后,陈家的铜炉坊没了,但是陈家依然给集体做铜匠,那时是不允许做私活的。我就像祖父一样挑着铁锤和风箱走村串巷。给别人打铜器时,我从不收手工费。每打一件四斤重的铜器,我收他们四斤半铜,多收的半斤作为损耗,算我的人工。几年下来竟然积攒了数目可观的铜。我就用这些铜换了一辆自行车,剩下的就在父亲的指导下偷偷打造一些铜制小玩艺,陈家祖传的手艺就是用打铜攒下来的铜偷偷摸摸学会的!”陈巧生沉醉在往日的回忆中。

100百年前祖父划着船进苏州城后,在沿河街开创陈氏铜坊。100年后,陈巧生为了让陈家铜坊重新开张,不得不从苏州城出走——制作铜炉的环境很恶劣,会产生大量粉尘和噪声,更重要的是苏州老城区地价太高,陈巧生的铜炉厂有四五千平方米,城内根本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仿宣德炉,我用了40年时间,到现在还不敢说完全仿制成功。如果能把宣德炉仿制得形神兼备,我此生就功德无量了!”

自清末后,随着传统文化的崩塌,被誉为“明代文玩之首”、承载了贵族祭祀礼仪和香道文化的宣德炉,不仅在工艺上早已失传,甚至从文化上也断代了。就连出身铜炉世家的陈巧生,甚至在成人后都不曾听说过宣德炉。“记得我第一次看到宣德炉的造型,是在上世纪70年代,一位古董商人拿着一只铜炉,问我能不能打造!我才知道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别致的铜炉。我当时少年气盛,说能仿,但是真正仔细研究了这铜炉后,就没底气了。宣德炉可是皇家设计款式,召集全国能功巧匠打造的一款代表国家科技、文化和审美品位的器物,岂是说仿就能仿的?” 陈巧生研究了几年古籍,才搞清楚明清铜炉制作有陶范法和失蜡法两种。其中,以蜡更先进,主要用来制造复杂的器型。所以在复制巧生炉之初,他就决定用失蜡法。

“所谓失蜡法,就是用蜡和泥粉、炭末等先做成一个有三层铸模的胚胎。内外两层为坚实的模骨,内层为蜡胚。加热后,让内层的蜡胚融化流出后形成空胚,然后向内灌入1600摄氏度的铜水,待铜水冷却后,就形成了铜炉粗胚。粗胚形成后,再经过修器打磨、皮壳着色等工序,铜炉就新鲜出炉了!”一个铜炉,从制作模骨到皮壳着色,短则三个月,长则一两年。陈巧生第一次看到宣德炉后,从研究古籍到在家建起小柴窑,几乎足不出户地捣鼓了10年,仿制的铜炉才被古董商人承认。而从仿制宣德炉成功,到走出宣德炉的桎梏,打造出被马未都誉为“古有宣德炉,今有巧生炉”的陈氏风格的铜炉,又用了整整30年。

2400平方米的巧生炉博物馆,陈巧生不但每年掏出200多万元来供养,还需要花一大半时间耗在上面,虽然博物馆地处苏州城边缘,每天来观炉闻香者没有几个。我问他值不值?他说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他不仅仅要建铜炉博物馆还原铜炉的历史,还要拍电影,把制炉人的苦乐辛酸展示给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