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三分明夜月,二分无赖是临高
   来源:神州民俗·上半月     2017年11月19日 19:28

陈江

在海南的西北部,有一个族群,他们因操“临高话”而被称为“临高人”。其约有百万之众,其人,既不知何时来,又不知来自何处;其语,自称“村话”,俗称“临高话”,亦不知何属;其俗,既存南方少数民族之遗俗,又有东南沿海各地汉族之遗风。族源、族属、语言和民俗皆似谜,吸引着无数人,尤是历史学家、人类学家、民族学家、民俗学者、语言学家、社会学者和艺术家,更是趋之若过江之鲤,纷踏而至。

究临高人之由来,临高人多认为其来自福建,主要依据为族谱;而语言学家则认为其来自南方,尤是两广地区,依据是其语言与壮语接近。

据研究,今临高人分布地区的琼西北部,早在战国時期已有内陆人入居。 清绪年间重修《临高县志》卷二《沿革》记载: “按《淮南子· 经训》: 尧定天下道里远近广狭之名, 命羲和宅南交, 舜巡狩至苍梧之野. 又史称: 周武王十年澹耳入贡, 十八年陈诗至于南海, 则岭南之入职方当在商周时矣。”

然能形成族群的南迁,当在汉代。明代临高人王佐于《琼台外志》中说海南有“善人”,“此善人乃武帝置郡之初已有三万之数,此皆远近商贾与贩货利有积业者及土著受井廛者,通谓之善人”(正德《琼台志》卷三),两汉的“善人”对海南的历史贡献较大,它“在前汉则谨守故郡挟辅郡守孤儿平服反者以复官守郡;在后汉则世通招抚,五百余年不绝于中国”(正德《琼台志》卷三)。《后汉书·南蛮传》详细记载了这段历史:“孙豹,会稽人,父幸,武帝末为珠崖太守,调广幅布献之,蛮不堪役,遂攻郡杀幸,于是豹合率善人,还复破之。”

“广幅布”,海南历史上一著名的纺织品,据说“幅广五尺, 洁白不受垢污”(《后汉书·南蛮西夷列传》),其始于远古的“织贝”,于战国之际已是誉满中周。

成书于战国时代的《尚书·禹贡》记载:“淮海惟扬州……岛夷卉服,厥筐织贝,厥包橘袖,锡贡”。“卉服”, 西汉孔安国释为“草服葛越”, 唐孔颖达释:“葛越, 南方布名, 用葛为之。”宋苏过则进一步指明:“岛夷绩草木为服, 如今吉贝木棉之类。”是以“吉贝木棉之类”织成的一种花衣服。

宋方勺《泊宅编》记载: 海南以“其(木棉)纺织为布, 名曰吉贝。”

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载: 海南“衣裙皆五色吉贝。”

宋苏过《斜川集》记载: “苏子居岛夷(海南) ……其民卉服鼻饮, 语言不通。”

明顾岭《海搓余录》记载:海南“种棉花, 又曰贝花”。

《清一统志》记载:海南“妇女不事蚕桑,止织吉贝,俗皆卉服。”

宋方勺《泊宅编》较详细地记载了织吉贝布的情况: “妇女采实, 取其棉, 用竹弓为绒, 足纫手引以为线, 染红黑等色,杂以山麻及外贩卖丝绒,织而为布,名曰吉贝。”

古代“取于民谓之赋, 出于其国用之余,以献于天子则贡也” 。

古代海南人“ 多业纺织贝。”由于“纺吉贝”这种纺织方法简单, 工具也不复杂: “取其茸絮, 以铁筋碾去其子, 即以手握茸就纺, 不烦缉绩, ” (宋· 周去非《岭外代答》卷六、服用门)。而“ 织布法: 复其径之两端, 各用小圆木一条贯之,长出布阔之外, 一端以绳系圆木, 而围于腰间, 以双足踏圆木两旁而伸之, 于是加纬焉,以渐移其圆木而成匹。”(清·张庆长《黎岐纪闻》) 所以古海南多业纺吉贝, 甚至“有至期者, 弃稚遗老” (明正德《琼台志》卷八)。而为之。这样,不仅能生产出足够衣著之用的产品。并且还有多余“ 鬻市中”( 清李调元《粤东笔记》卷五),为“贾者或用牛,或用盐易而售诸市。”(清·张庆长《黎岐纪闻》)临高境内之织布,自古发达,直至清代,“妇女业蚕桑,习纺织”,其货之属中,较著名的,便是“临高县丝”(光绪《临高县志》)。

据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四记载:江南棉花之传入,“初无踏车椎弓之制, 率用手剖去子。线弦竹弧, 置案间振掉成剂, 厥功甚艰。国初时, 有妪黄婆者, 自崖州来, 乃教以作造捍弹纺织之具。至于错纱配色, 综线掣花, 各有其法。以故织成被褥带帐, 其上析枝、团凤、棋局、字样, 集然若写。人既受教,竟相作为。转货他郡, 家既就殷。”

海南,包括临高地区,纺织之盛及其北传,自古已然。故今有学者认为,黄道婆于海南所学的纺织技术,乃师出于临高人。

“善人”何来?历史学家普遍认为来自于秦汉之际的汉人。其中,秦始皇征服岭南后,即徙中原汉族五十万“与越杂处”,“而任器、尉佗所率楼船士十余万,其后皆家于越,生长子孙”(清屈大均《广东新语》卷七《人语》)。其中极有可能一部人于此际到了海南。当然,也不排除随同两波将军到海南的将士,然苦于史籍无载,难明确其来。

史籍中,有具体明确记载成批汉人入迁海南的,应是陈寿的《三国志》。

《三国志·孙权传》记载:黄龙二年,孙权“遣将军温、诸葛直将甲士万人浮海求夷州及亶州。亶州在海中,长老传言秦始皇帝遣方士徐福将童男童女数千人入海,求蓬莱神山及仙药,止此洲不还。世相承有数万家,其上人民,時有至会稽货布,会稽东县人海行,亦有遭风流移至亶州者。所在绝远,卒不可得至,但得夷州数千人还。”

夷州即今台湾,而亶州在那?史界众说纷纭,有日本说、琉球群岛说、台湾说、海南说和菲律宾说。

稽之史载,当推海南说较为正确。

据考证,历史上孙权征夷州(台湾)仅有一次,即黄龙二年之征“夷州”。关于孙权征夷州之事,在《三国志》的《陆逊传》和《全琮传》中也均有记载,唯在这两传中,不是“夷州及亶州”并言,而是“夷州及朱崖”或“珠崖及夷州”并言。在这里,不管其称之异同,但毫无疑问, “亶州”、“朱崖”或“珠崖”都同指一地。

我们知道,汉武帝于海南岛所设两郡,乃分别为:“儋耳”和“珠崖”。《三国志》陆逊与全琮两传中所说的“朱崖”或“珠崖”无疑是海南岛的珠崖郡。“亶”与“儋”音近,从音韵学之角度来看,谐音或通假亦无不可,而恰恰孙权传中“亶州”正是来自长老传言,使其之讹误更有有可能。若是,陈寿于《三国志》中分别以“亶州”或“朱崖”与“珠崖”来指称海南是完成可以的。据《三国志》,陆逊与全琮两《传》所载,均主要是追忆当時两人劝阻孙权征夷州之事。值得注意的是,孙权这次远征台湾与海南,“军行经岁”,仅到夷州,而未到亶州,且“土众疾疫,死者十有八九”,深悔当初不听陆逊与全琮之劝,遂于次年将“卫温、诸葛直皆以违诏无功,下狱诛。”尽管如此,孙权仍一直没放弃远规海南岛之心。赤乌五年,他又派“将军聂友、校尉陆凯以兵三万讨珠崖、儋耳”(《三国志·孙权传》),终于达到了目的。

既上述“亶州”海南说成立,那么,历史上秦之徐福一行应是到了海南!

据《史记》,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为求长生不老,遂遣方士徐福率童男童女渡海求药,后来“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史记·淮南衡山列传》),“平原广泽”在那里?人们不得而知,是陈寿第一个说是“亶州”。其后,在《后汉书》、《括地志》等重要文献中,都沿用了此说。

从陈寿所统计的徐福“世相承有数万家,其上人民,時有至会稽货布”之情况来看,与汉代海南“善人”的“三万之数,此皆远近商贾与贩货利有积业者”的形景惊人相符。

“善人”,今学者多认为是临高人的先民。

其后,再度有成批内地人入迁临高人地区的史籍记载,是在宋代。

阮元《广东通志》记载:北宋淳化二年,“调雷、化、高、藤、客、白诸州兵,使辇军粮汛海给琼州”(阮元《广东通志·官绩录》)。

历史上人们常将已汉化了的黎族冠为“熟黎”,它们包括了部分来自大陆的移民。而海南岛上被冠为“熟黎”的南迁人中,其有一部分人“其先本南、思、藤、高、梧、化人,多王符二姓,言语犹乃其旧,因从征至此”(阮玉麟《广东通志》卷五十七《岭蛮志·俚户》)。而“报籍在西路临高等界,则乡音与广西思、梧等处相同”(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卷一百四《广东八》)。

显然,北宋期间,大批自大陆从征而来的人,占据了临高等琼西北地区,由于其人居住比较集中,遂保留住了其乡音,这种乡音应即是当今的临高话。宣统年《徐闻县志》卷一《舆地》记载:“徐之言语有三:有官语,则中州正音也,士大夫及城市居者能言之;有东语,亦名客语,与漳潮大类,乡落通谈;又有黎语,即琼崖临高之音,惟西乡之言”。又说:“以今考之,黎语,即土音也,土音所习,一邑皆然,未尝有分畛域,尔来文明进化,士大夫俊娴正音者不乏人”。很清楚地记载了历史上临高话于雷州半岛的分布及其式微。

可以这么说:宋代,临高人的主体族群自两广入迁琼西北。其后,它们又与原来的居住民及后来的南迁人不断融合,遂形成了当今的临高人!

正是这批临高人及其先民,不仅开发了琼西北,还促进了海南历史发展与文化进步。它所形成的鲜明的海南地域文化,特别是语言、民俗、民间艺术、歌舞和饮食文化,特别地凸显了海南的历史文明和区域文化。置之于海南的历史进程和整个海南民族文化做比较,它不仅在族群和语言上占有相当比例,在文化与艺术等许多方面也皆有相当的地位,尤是在历史文化方面,更有贡献。举个简单的例子:在明代海南四大才子中,临高有其二,王佐为临高人,张岳崧亦出自临高。

这里我们拟用一句话来概括临高人文化在海南历史中的地位,这就是:海南三分明夜月,二分无赖是临高!(本文作者单位为国家文物进出境审核海南管理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