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巴里坤社火迎新春

[摘 要]新疆巴里坤社火作为少数民族地区汉族民俗的文化形态，它以广泛的参与性、普遍的娱乐性、内容的丰富性、活动的多样性而进行着文化的传承，本文旨从歌舞样态、政府行为、多元文化等方面进行探究，并对社火活动进行相关文化阐释。

[关键词]歌舞表演 多元混成 政府行为

社火是一种集祭祀、杂戏、歌舞、杂耍为一体的民间迎春娱乐活动。“社”，最初是指某种空间聚落，就是中国古代村落的雏形。同时，也被用来指上古以来的村落土地神及其相应祭祀活动。后来“社”还被用来指称村落当中的民间组织。“火”既指节日期间燃灯烛，点旺火的“火”，也指节日庆典期间红火、火暴、热闹的气氛。从字面上来理解，社火，就是一种在城乡节日期间，由村落民间组织展演的一种群众娱乐活动。“社火”作为西北地区汉民族普遍喜闻乐见的民间文艺形式，千百年来深深植根于广大民众的春节喜庆活动中，成为人们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的民俗活动。追根溯源，社火的起源与古代的祭祀礼仪有直接关系。起初作为一种国家行为由统治者主持各项祭祀礼仪，如：冬季傩祭礼仪、迎春礼仪、祭太一神、蜡祭等活动，这些活动在东汉后期成为成熟的整套的程式化礼仪，这种高度程式化礼仪后来传入民间逐步形成社火的表演模式，成为老百姓每年祈福贺岁、吉祥如意的重要形式。

新疆是一个多民族聚居地区，各民族文化在此呈现多元发展的格局，新疆地区社火活动与内地汉民族社火比较而言有较大不同，有着自身的风格形态。在巴里坤社火中，社火表演的内容、歌舞音乐已不全部是汉民族音乐文化，体现了少数民族地区汉族音乐文化的多元混成的特点。

巴里坤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东北部的一个少数民族边境县，位于天山山脉东段与东准噶尔断块山系之间的草原上，属典型的大陆冷凉性草原气候，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重点牧业县之一，有汉、哈、蒙、回、维等16个民族11万人。

根据《汉书》、《唐书》、《清史稿》等书籍记载，巴里坤从汉代起就有汉族人在这里戍屯。唐代中央伊吾军3000人在这里屯守。尤其是自清代康熙开始到雍正、乾隆年间为平定准噶尔贵族叛乱，在这里实施大规模屯田，有军屯、商屯、犯屯、民屯多种形式，先后有数万人从内地迁居这里。移民籍贯广泛，主要有甘肃、陕西、山西人，同时有四川、湖南、湖北、河北、内蒙古、天津等地的官吏、客商、士兵、遣犯。两千多年来，中原地区的汉族人就像一条季节河一样，时大时小，时断时续地在东天山巴里坤这块沃土上汇集、融合。所以在巴里坤的民俗社火中，可以见到中国南方水网与沿海地带流行的“鹬蚌相斗舞”，可以见到巴蜀之地的板凳龙，可以见到鲁西北平原上的鼓子秧歌，可以见到黄土高原上的抬阁脑阁，但这些社火表演的内容及歌舞音乐已不再是纯汉民族音乐文化，其他民族的音乐及歌舞也融汇了进来，有的社火队扭的秧歌变成了哈萨克族的“黑走马”，有的社火队跳的是蒙古族的“萨吾尔登”，有的汉族社火队中的演唱者也是哈萨克或是蒙古族，巴里坤的节庆社火中已融入了多民族元素，体现了文化的多元混成特点。对于巴里坤社火的盛况，早在清光绪初年，镇西厅有名的诗人尹绍萃就做过真实的描述：“粉头花面舞婆娑，浪语风言信口哦，莫笑词粗形态丑，沿街犹自看人多。”

作为一种地域性很强的文化样式，新疆巴里坤社火在特定的地域盛行并不断传承着。2008年6月，巴里坤社火被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政府列入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表演形态

社火民俗是一场中国特色的民间文化大狂欢，大大小小的旺火堆，是社火活动的基础。元宵节前两天，巴里坤县城沿街，各单位在自家门口用煤炭围成下大上小的圆锥体火堆，中间加上木材，每隔100米或是200米就垒一堆。一方面是巴里坤出产煤，另一方面是巴里坤素以“冰窖”著称，四面环山的巴里坤草原，平均海拔2000余米高，严冬气温零下30多度。旺火堆可照明，可取暖，可助兴。入夜时分，大家不约而同地点燃这些旺火堆，高高的火舌随风翻滚，有如红色的火龙在夜色中翻舞。在一堆堆旺火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同语言，不同服饰的人们围着旺火，或载歌载舞，或观看，或纵情欢闹。来自全县15个乡镇场的社火队，在阵阵锣鼓喧闹声中，次第上场，纷纷亮出绝活，个个精彩，样样鲜活。

俗语说：过年要快乐，唱戏耍社火。耍社火作为新春佳节迎神赛会队伍行进中的演出形式，它是通过列阵表演展现的。传统的阵形，主要有军阵、戏阵、灯阵、舞阵、牛马阵、方技阵等，而这些阵形的排列，在民俗风情浓厚，文化内涵深厚的巴里坤都得到了充分体现。例如：锣鼓类，以节奏强烈明快、场面壮阔粗犷为特点，它以军阵的方式，充分展示了巴里坤人质朴豪放的气质；戏阵是最受各族群众欢迎的，如打春牛，它是由铁匠和雕塑匠用钢筋、角铁、钢管等材料焊接成牛的模样，再用白布缝裹，画上颜色，大小、神态与真牛非常相像，四个壮汉抬着，配着铿锵有力、撼人心魄的鼓点，由一位农民打扮的庄稼汉用鞭子拍打，这样来年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这里打的不是牛，是晦气，因为“打是亲，骂是爱”，凝聚了老百姓对“哑巴儿子”的厚爱。最后打破“春牛”，牛肚子里漏出了红包包裹的糖果和五谷杂粮，谁捡上就预祝谁家来年生活蒸蒸日上。

还有城隍出府、扑蝴蝶等等，可以说戏阵是形式多样，包罗万象；舞阵表演中的本地特色鲜明，又吸取了外地歌舞艺术特长，边行进边舞蹈，精彩连连，如秧歌、高跷，脑阁和抬阁等。脑阁是一个表演者站在另一个表演者肩头之上进行谐同表演，一个在另一个的头脑之上，故称之为“脑阁”。抬阁与脑阁所不同的是脑阁扛单个，而抬阁则是扛集体，两项活动都需载歌载舞，并由打击乐和管弦伴奏才能进行。跑竹马、跑驴等均属于牛马阵形，还有车船轿类，如跑旱船、太平车等，以精湛的技巧把道具装饰成各类民间交通工具的形式，表现丰富的内容。方技阵如二鬼绊跤，是一人手脚配合表演的体具舞，其体具是两个搂抱一团在摔跤的小鬼，据说这功夫全在手脚和脊上，表演技巧高的演员，可以维妙维肖地表演出撕拉活扯、踢脚、使绊子等各种高难度动作来。

模拟动物类及民间劳动生活场景的社火，以深厚的文化意蕴见长，表现了远古时期人类与自然界凶禽猛兽的斗争，反映了人类对邪魔鬼怪的迷信与敬畏，透过它可以窥见到民间娱乐由娱神到娱人，以及达到和谐相处的发展过程。表演中，不管是老还是少，演员们仿佛都融入到文化仪式中，融入到一招一式的演出里，那么投入，那么忘我，好像他们每一个人都真真切切地化成了文化的符号，即使天寒地冻也阻断不了他们真挚的文化情结、质朴的文化根脉。

每个社火表演队在旺火堆旁轮番表演后，就有专人斟酒敬贺，并发红包给予奖励，红包奖励金一般在500元至5000元不等，看表演的精彩与否而定，这也是对表演者辛勤付出的一份尊重。现在，巴里坤社火不光在元宵节表演，只要有大型节庆活动，比如丝路文化旅游观光会、玫瑰庄园节、冰雪旅游节等，社火队都会走上街头闹一闹，这种表演艺术就其广泛的民众参与度而言是其它艺术表演无可比拟的。

表演内容

巴里坤社火是随着内地汉民族的移民进疆而逐渐发展起来。此前，在关内举行的社火活动不仅体现各地丰富、深邃的历史文化，还有着驱疫祈福的各种民间仪式，后随大批汉民进入新疆后，杂交混居的现象，使得不同民族的文化在不断碰撞中形成一种认同，从而满足了来自不同省份和地区的人们共同的心愿和文化表达，巴里坤社火便以一种全新的姿态显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愈加丰富多彩、娇艳无比。其主要表演形式有：1、表演类：舞狮舞龙、高跷旱船、背蚌赶驴等道具舞；花杆腰鼓、执绸秧歌等执具舞；二鬼绊跤、张公背婆等滑稽舞；抬阁脑阁、高台顶幡等技巧舞；走马舞、动物模拟舞、节庆舞等少数民族舞蹈。2、祈愿类：抬城隍、打春牛等巡游节目。3、演唱类：即兴演唱巴里坤小曲子、秦腔、眉户调等戏曲小调，或者斗杂话、说快板。4、杂耍类：武术表演、杂技魔术表演等。

在巴里坤社火中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是多民族大众展示的各具风情的民间表演，是不同民族技艺的精彩荟萃。巴里坤多年举办社火活动不仅汉族群众喜闻乐见，也影响到本地的少数民族，在社火的表演队伍中哈萨克族和蒙古族是参加人数最多的民族，几乎每个社火表演团队都能见到不少蒙古族和哈萨克族群众的身影。其中海子沿乡，哈萨克族群众占全乡的95%，乡政府直接组织了一支哈萨克族熊舞队参加社火表演，在众多的社火表演队伍中独树一帜。

熊舞哈萨克语意为“阿尤毕”，是一种动物模拟舞蹈，表演者统一着当地哈萨克族传统生活服或身穿白衬衣，着黑色带图案的长裤，外套黑色半长绣花袷袢，也有穿用羊羔皮缝制的毛朝外的皮大衣，代表狗熊的鬃毛。鼻孔和嘴角两边分别插芨芨草棍，象征狗熊的利齿獠牙，以强化其形象。舞蹈者双膝微屈，双臂屈肘作爬行状，发现猎物后又猛烈跳走，高举双手吼叫，形象地表现出狗熊笨拙、憨态可掬而又凶猛的形象。熊舞队不仅模仿狗熊的动作，而且通过模仿熊的生活习性，如熊警觉地出洞、笨拙地行走、觅食，捕获猎物后高兴得击掌、吼叫，饱餐后懒洋洋地梳理鬃毛、挠痒等，用质朴的舞蹈语言描绘了一幅熊生活的生动画卷。

又如：奎苏镇、花园乡、石人子乡等汉族乡镇，都是典型的民族混居区域，他们展示的社火包括汉族秧歌、舞龙舞狮，还有哈萨克族黑走马、蒙古族萨吾尔登等歌舞表演，充分体现了巴里坤社火表演的别样风情。更有趣的是奎苏镇的社火表演中还出现了哈萨克族大妈骑毛驴闹社火的逗趣场景。其大型的民族表演场面和丰富的各少数民族表演内容把社火表演推向了高潮。

在巴里坤社火表演的30多支队伍中，采用歌舞表演的就有10支，其中表演民族歌舞的有7支，3支为汉族歌舞表演队。这些鲜明的民族特色是生活在内地汉民族社火中绝无仅有的场景，从而成为新疆巴里坤社火表演内容的独特亮点。比如：黑走马队，哈萨克语叫“卡拉角勒哈”，男性舞者模仿黑走马的走、跑、跳、跃等姿态，在全身一张一弛的律动中表现狙犷、剽悍和豪放的风格。女性动作则优美舒展、活泼含蓄，如显示姑娘美丽而自豪的“花儿赞”，窥视恋人的“羞窥”，前俯后仰的“展裙吊花”等，舞蹈语汇和表演内容丰富多样。

瘸鸭子队，也是由一群哈萨克族青年组成，他们均翻穿皮大衣、半蹲弓身、头稍朝前俯，右胳膊前伸，象征鸭子脖子，五指并拢，象征鸭头、作“扣腕”、“弹腕”等动作来模仿鸭子的“理毛”“抖毛”、“叼食”。左胳膊后伸，象征鸭子的尾巴。时而一条腿“踏步半蹲”，一条腿“半屈后拖”，时而双腿成“踏步半蹲”状，合着节奏在原地转或平步绕场走一圈，向围观者行礼、交流、致敬来烘托场内气氛。

萨吾尔登，蒙古族舞蹈，舞者都是蒙古族妇女，她们随着乐曲的变化自由进场即兴而舞，或表现挤奶、擀毡，或模拟山羊顶角、雄鹰展翅，常用“揉肩”、“轻抖肩”以及“下腰”、“扬手揉臂”等优美的动作，抒发她们对草原美好未来的憧憬与遐想。

社会的和谐来自于对多元文化的认同，巴里坤社火所呈现的多元形态，恰好折射出当地人们多元的文化生态。在社火这个共享节日的活动中，通过展示自己民族的文化，达到各民族相互的了解和认同，形成了“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的文化景象，不但能够加强民族之间的联系和交往，也会增进民族之间的相互尊重与合作，促进民族关系的发展。巴里坤社火实际上已融入了多民族文化的因子，演变成一个展示民族多元文化的大舞台。

因人们生活的多样性和现代性，巴里坤社火的内容也被注入了新潮式样，以流行音乐、民族歌曲作为伴奏音乐的社火表演，已是社火中常见的形式，这些音乐往往是为社火中的舞蹈进行伴奏，因此，在音乐的选择和社火的风格上更多的呈现出现代审美情趣。近年来，巴里坤社火表演中新潮的元素又有所增加，如：老年太极拳表演等一些非传统项目，这使得巴里坤民间社火无可避免的具有了城市面貌特征。

社火的功能

交流是一种沟通，是一种交融，同时也是一种释放。各民族之间，各民族文化之间，通过沟通、交流与释放，可以有效地消解因文化差异带来的文化摩擦和文化震荡，而社火这一民俗活动，恰好就充当了这一特使的身份。如今巴里坤社火已成为本地区各民族文化交流的阵地和平台，通过这个平台年复一年地反复沟通和交流，各民族间文化差异得到了很好地填补，从而有效地弥合了文化差异可能带来的民族关系的紧张和摩擦。在这个意义上，社火起到了和谐民族关系的润滑剂作用。

巴里坤社火是巴里坤人最大的公众文化集会和交流平台。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农社会，相互隔阂、缺乏沟通，但是人们又不能不进行沟通，并渴望有机会与他人接触交流、互通信息，而社火活动恰好给人们提供了一个相互接近和交流的机会，通过这种交流机会，权力部门可以公布告示或行使执法权，人们可以传播大家都感兴趣的信息，亲友之间可以进行感情交流，有的家庭可以为自己的儿女观察与寻找合适的配偶，而青年男女可以寻找自己的意中人。比如：社火鹬蚌相争，扮蚌的女子全部是妙龄未婚，她们身背用竹子和布匹做成的蚌壳，一张一合，演员若隐若现身躯；扮鹬的都是未婚男青年，另有一名男子扮渔翁手拿鱼叉，寻机捕捉鹬蚌，大家配合表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场面宏大，既有寓言意义，又表达了男女之间的美好爱情。

社火活动还具有民间纠纷调解的功能。有时村与村之间因为争夺水源耕地、财物纠纷、人际磨擦而发生矛盾冲突，举办社火时，两个有矛盾的村庄会特意进行相互走访、相互慰问、技艺交流、技艺与物质支持等等，化解矛盾冲突，达到团结和谐的目的。

社火的传承

每年的正月十五闹社火，都是在政府的统一安排下，各级乡政府及社区组织人力、物力、财力进行排练，社火表演中的官民同乐氛围，也作为社火活动的特别仪式而固定下来。由于政府的介入，体现民族大团结的精神贯穿巴里坤社火的始终，不仅起到了对民众进行宣传、引导的作用，而且增强了自身影响力。去年巴里坤县本级财政收入3.38亿，文化活动经费投入达3千多万元。

除此之外，企业也不失时机的加入了进来。如：巴里坤芒硝矿的欢乐鼓表演队中就出现了芒硝矿全体员工向全县人民拜年的标志及企业员工的礼仪队伍等，这种借助民俗活动来扩大自身影响力的方式，成为政府和百姓普遍接受并认同的事情。

社火作为巴里坤的一种娱乐活动，随着时代的发展，在保留其基本俗愿及传统功能的基础上，政府的介入及引领也促使了它的逢勃发展，并呈现出生机与活力，即社火中传统的人文内涵在注入了政府的积极引导之后，其固有的功能形式必然在这一过程中发生变异并赋予了新的内涵，使社火活动有效地促进了本地区的民族团结与社会和谐。

可以说，巴里坤社火以规模宏大、形式多样等特点，已深深地烙刻在了各族群众心中，它不但传承了民俗民情，释放着泥土气息，更以其自娱性的强大生命力而丰富着巴里坤各族群众的文化生活，以广泛的参与性、普遍的娱乐性、内容的丰富性、活动的多样性而进行着文化的传承，并成为新疆多元文化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参考文献：

[1]王杰文.民间社火.中国社会出版社，2008；

[2]王博艺.社火.中国社会出版社，2009；

作者简介：牛顺莉（1971-），女，大学，副研究馆员，新疆作家协会会员，研究方向：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现在新疆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文化馆从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